原載於20070330
懷抱著膝蓋,他一個人坐在沒開燈的房間裡,在這個家裡唯一屬於他獨處的城堡。沒有梗咽、沒有啜泣,只是一滴一滴地落著不應該落下的淚水。沒什麼好哭的,所以他不應該哭,卻壓抑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的衝動,只好躲起來,裝作自己睡了。
父母親說,家裡因為倒債,所以要搬家。為了逃避討債公司,要求他不要到學校上課一陣子,所以他休了學,順便替他的手機也辦了停話,家裡電話自然也是換了。 上一次跟同學說話,是他偷去網咖上網,把自己休學搬家的消息告訴一個並不太熟、但跟自己掛心的人很熟的同學,只能這樣,傳遞自己的消息給對方。
他不禁怨恨。
雖然亦不敢承認自己的情感,卻更厭惡像是這樣的不告而別。所以他氣憤父母,卻更氣憤自己。明明就有機會可以對他說明一切,明明對方也不是不願意知道,卻害怕自己話一脫口,變成心裡隱藏很久的告白。
或許這是最後的機會,那個雨天,坐在後座的他不停地這麼想著,但,就算是最後的機會又能怎麼樣呢?對方也有相同的想法嗎?他不敢確定。所以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所以只說著似乎很開心的事,所以只說著學校的事。
下車時,他對他說了句明天見。
卻也知道,明天是不可能見面的。
他喜歡他,在許多個夜裡,他醒來,對自己的這份心意感到恐懼,卻又有著些許的幸福。能見到他的笑容,就很愉悅。肩並肩地聊著最近看過什麼樣的書,就能得到快樂。不需要到什麼地方遊玩,只要見面就比玩樂還令人亢奮。不需要說出口,保持著這份喜歡對方的心意,就很幸福。
但如果給他一個能重來的機會,他會毅然選擇當時不要認識對方。
聽著在客廳的家人大吵之後紛紛進了房門睡覺,他打開房門,眼眶泛紅,但看不出有淚水的存在,他打算下樓買個宵夜來吃,用他之前為了逃家而存的基金。
還沒有搬家,那些為了準備搬家而封起的箱子,擋在他房門前,看了礙眼。他從來沒搞懂自己的父母在想什麼;投資外行人也知道不會升值的股票、標會倒會、以為會中獎,狂買彩券、說著要搬家,卻連房子都沒有找。
每天就是吵架吵架吵架。真那麼討厭對方,離婚不就好了?偏偏又愛面子地在人前裝得很恩愛的樣子,其實他的叔叔伯伯姑姑阿姨,都知道父母親的感情並不好,但誰也不敢真的去戳破那個被他們吹大的謊言氣球,私底下卻會跟身為孩子的自己說,父母不離婚都是為了你好,你要知足感恩。
真是笑話,大人的虛偽,在他眼裡,就像是鬧劇一樣。
所以他發誓絕對不結婚。不只是因為父母的影響,也因為他害怕,害怕自己會與父母一樣,傷害了將來與自己在一起的另一半,也傷害了那可能會出世的孩子。
下了樓,直直地朝便利商店走去,沒戴眼鏡的他,現在看什麼都模模糊糊,他一直都很喜歡這種朦朧感,世間上的所有事物,不要看得太清楚反而是幸福的。
背後傳來腳步聲,他不以為意,直到被對方抓住了手。
沒有想過會是他。藏不住眼裡的驚訝。他以為,之間的關係會隨著自己的失聯而消逝,他們不過就是朋友,實際上是沒有必要特地驅車到他家樓下來找他,這種行 為,可以讓他帶有一絲絲地期待嗎?然而對方問起了他消失的原因,問起了他的家裡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聽著,卻只覺得發問的聲音離他好遠,他明白這是對方 的關心,卻不願意去回答這些問題。或許,虛偽是會遺傳的。
所以他咬著牙,低著頭,像是個想要把錯事殘骸藏起的孩子,再抬起頭,語氣沒有起伏地說著這與你沒有關係,這種冷血的話語。要是可以,他會選擇一開始不要認識他。在發現自己只想把醜事藏起的當下,他認定了這一生注定要孓然一身。
感受著對方的體溫跟親吻,想回應,卻壓抑著自己想舉起的手。在對方看不見的時刻,他的臉苦得難看,當他看著他時,他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然後在對方離去之後,他在自家樓下的騎樓無可遏止地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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