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於20070406
鬧鐘。
被他一手抄起砸到牆上,那壞掉的鬧鐘。在凌晨三點固定響起。只有冰涼溫度的床單。還沒有回來的人。迪諾‧加百羅涅。流不出的眼淚。酒吧。彭哥列的獄寺隼人。乾杯、爛醉。山本武。長相相似的人們,倒映在黑瞳的起伏身影。一夜情的保險套。胸前的痕跡。
從懷中掏出那備用的鑰匙,轉動。無聲的動作。床上爛醉的,雲雀恭彌。凌亂的西裝。耳鬢廝磨後留下的女人香水味。左手上的戒指。撥弄瀏海的碰觸溫柔。床頭上完新的鬧鐘。額上的親吻。無法被說出的內心告白。琥珀色所見的整面淤青,拉過,肩頭,用力的擁抱親吻。
他從來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人會走到這個田地。或許在他的心中有某部分一直都清醒地知道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只是不管理智還是情感都不願意承認。不管那個如同浮雲的男人離自己的距離有多近,他卻從來都沒有真正抓住過他。
不過就是站在他的身旁。
他的存在意義,就跟床頭上的鬧鐘一樣,是對方所需要的一件物品,卻又不是必需品,隨時都可以被心情不好的他一手抄起,砸到牆上,然後破碎。然後等著他已然能夠重新接受這段互相傷害的感情之後,又補上一個新的鬧鐘,即使明白那床頭上的寂靜物品只是在等待下一次被摔壞的時機。
跟佔有欲沒有關係,畢竟自己也是與許多女人有過關係,為了利益為了家族為了排解那分只有在擁抱他時才能被排解的寂寞。
但他也不曾在那些一夜情裡呼喊過他的名字。
不禮貌是其次,真正的原因是不希望發現自己原來如此可悲可憐。連懷抱都要幻想、才能在那虛假中得到一點安慰的情感、然後再次說服他其實是愛著自己的,藉著別人的身體。但偶爾,他會放任自己幻想著,懷中抱著的人是他,然後在深夜裡,一個人坐在車子的駕駛座上,慟哭。
他們曾經有一個家。在這十年的感情裡,他跟他,在那裡度過的時間還不到一半。不是他有應酬半夜才回家,就是他不知又到哪裡去閒晃。開了門,總是已轉暗的燈 以及沒有人氣息的冰冷月光迎接他。偶爾,他會在床上發現他的身影,卻又被他胸口上的痕跡傷害,歡愛一場之後,他不敢久留,於是匆匆離開。
是明白這份感情會變成這付模樣自己也要負大半責任,所以不敢待在那個只有兩個人呼吸的地方。卻又在離開之後發現,他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渴求空氣地渴望留在他的身邊,即使遍體鱗傷,即使只會感到更深的窒息感跟心酸。
他的喜歡發現得晚,他的愛,用了好幾年的漂泊才得到印證,卻不知道對方是否也這樣想。
在他外出的那些日子裡,他打開家門,自那個家裡的無意識物體裡感覺他的意識;回到並盛時帶回來的紀念品、櫃子裡那些其他守護者送給他的東西、逢節日他送給他的東西,以及,那些摔壞了的鬧鐘殘骸。
他可以因此認為,他對他有些在乎嗎?
這不是他第一次流連於酒吧之中,也不是他第一次與獄寺隼人對坐著灌酒。他灌他的酒、順便接受獄寺隼人灌他的酒,然後也灌回去。他們感情並不好,雖然在別人眼中看起並非如此。
不過就是因為寂寞所以兩人都坐在這裡。
喝醉的獄寺隼人不似平時處理家族事物的冷靜,常常是帶著眼淚對著他哭訴,而那些伴隨著眼淚的內容都圍繞著一個人。而那個人,總會在獄寺隼人喝到爛醉神智不清時,出現在酒吧的一隅,然後把分不清東西南北、什麼都不知道的他帶回家,那是山本武。
既然愛他,就要好好珍惜他。他總是舉著酒杯對來接人的山本武說著。而那個抱著獄寺呵護萬分的傢伙,也總是背對著、看也不看提出忠告的他,然後說著這跟他沒有關係。
的確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不會因為坐在面前陪他喝酒的人不是獄寺隼人就不喝酒,也不會因為坐在前面的人是獄寺隼人就不在酒後找一個與他相似的人共度一夜。連自己都覺得可笑,明明就是因為寂寞而坐在這裡,卻找了跟他相似的人在床上溫存,就像是挖著自己的心肝一般,疼痛而更加寂寞。
他任著對方啃咬著他,卻不願意讓對方留下真正屬於彼此的任何痕跡。
好幾個夜晚,他睡去的眼是帶著淚水的,也好幾個夜,他在別人的懷裡哭喊著他的名字,只是因為想念他。受不了那些只有自己醒來的夜晚,設好時間的鬧鐘就這麼 被他砸爛在牆上,倒在床上的他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犯賤,明知道這個時間盼不回對方的歸家,卻又設在那種令他無法再睡去的時間。
凌晨三點半。他固定出門,夜太漫長他無法一個人獨自撐過。
帶著疲倦的身體回家,在看到床頭上那完好如初的鬧鐘,證明他曾經回到這裡,心中感到一絲絲欣慰,更多的卻是悲哀。偶爾,醉昏了的他會被他緊緊擁吻,被他的擁抱跟親吻吵醒,在彷彿要刻入身體的情愛之後,他總是匆匆離去,而他,也從不留住對方。
留人,向來跟他的個性不合,因為他也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留。
卻為了他,留在這個家裡超過十年的一半。把所有關於他的回憶、關於自己的回憶都扔在這個家裡。在感情中,他們只是選擇忠於自己的表現方式,所以明白對方一點錯都沒有。
這是一種微妙亦危險的平衡,沒有發生任何事件,這個平衡就不會被打破。因為還有感情,所以兩個人都在等待對方提出那殘酷的言語,他們並沒有忘記一開始的誓言,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那個誓言。雲雀恭彌理解,他們連分手都談不上邊,因為從開始,他們似乎就不是在交往。
卻在打開浴室門時傻了眼。
滿牆滿室的血,鮮紅色的,怵目驚心。迪諾‧加百羅涅坐在浴缸裡,蓮蓬頭的水開著,而被淋濕的人卻彷彿沒有意識一樣,冷熱不分。他匆忙地關掉噴灑著冷水的水龍頭,浴缸裡那順著水流而豔紅,他抓起他的手,要將他拉離浴缸,而對方只是對他笑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急忙離開浴室尋找可以止血的東西,在門邊發現那用來自殘的工具,被他收起來的鬧鐘殘骸,但他沒有時間去理會。拿著繃帶衝入浴室,胡亂地包紮的對方的手,只渴望止血,然而血卻不聽話地一直自白色的繃帶滲出。
他慌了,緊抱著對方,卻連半句詢問的話都說不出口。
迪諾把頭靠在雲雀的肩上,被他緊緊抱著。因為心太痛苦了,所以嘗試在自己身上製造傷口,卻發現看著潺潺流出的血,一點也感覺不到痛。他受不了幾乎每天應酬 的日子,受不了自己必須懷抱那些從來沒有愛的對象,受不了看著他所愛的人夜夜買醉,受不了在他回家時得要面對在他胸前的痕跡,受不了再也無法遵守自己於心 中許下的諾言,受不了無法相通的心意,受不了不能被說出口的話語。
他以為他夠堅強到可以支撐一切,卻在割下第一道傷口時,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在追求解脫。或許自己從未真正堅強,或許自己的內心是怯懦的。於是眼淚不停地落,手亦不曾停下,嘴角卻勾起了笑。他不覺得自己在自殘,也不覺得這是自虐,只是純然的,發洩。
他沒有想過要拋棄生命,更沒有想過要離開雲雀恭彌。就像他從來都沒有停止替他購置鬧鐘,即使知道可能隔天又會在房間的角落發現它的遺體。然而不曾停止,就跟他對他的愛,即使沒有口頭上或實質上的任何承諾,也無須對他負起任何責任,只是愛他。
然而被懷抱著的他,卻連半句愛語都無法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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